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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藝術中心毀滅之後——關於茹國烈的奇想

董啟章

　　茹國烈說，看到自己的名字在白紙黑字上出現，感覺脆弱，和不自在。很抱歉地，在這裡還是要讓他不自在一下。這本書裡面結集的文章和畫作，是在茹國烈的促成下產生的。作為一個委約創作計畫，我和利志達一連十二期在香港藝術中心的月訊《藝訊》(Artslink)上發表圖文交流創作。所以，要追溯這個計畫的緣起，不能不說幾句關於藝術中心總幹事茹國烈。

　　茹國烈一定是在窮極無聊的心情下，萌起找人在《藝訊》上連載小說的念頭的。前年六月一個晚上，我在藝術中心地庫的麥高利小劇場看完自己的小說《雙身》的一個「改編」演出，碰見茹國烈走出來，一副從酣睡中醒來的樣子，一開口就和我說：我在想你不如給我們的Artslink寫些小說，找利志達來畫畫，那樣子一定不錯。我唯唯諾諾，以為他只是說夢話。他大概是在看表演的時候神遊太虛。想不到後來他真的約我和利志達去他辦公室見面。

　　茹國烈在那次商談中向我提及一篇關於早期藝術中心的小說，對於裡面年輕女孩以美色攀附藝術中心總經理的場面露出津津樂道的樣子。他又舉出我早兩年的短篇〈衣魚簡史〉為例，好像暗示裡面那些露骨的描寫就是他期待的東西。啊？原來是這樣！我心領神會地望著他那嘴角歪斜的笑。老實說，我很喜歡遇到說話無聊的藝術工作者。無聊總是奇想的發端。利志達在這方面也不遑多讓。

　　茹國烈一有機會就提起，藝術中心在一九七七年建成之時，在地底埋下了一個時間囊。他又常常強調，藝術中心建於海旁，地庫下面長年潮濕。這大有一天終會給海水淹沒的意味。茹國烈很喜歡那種帶點科幻味道的毀滅意象。（〈衣魚簡史〉裡面正巧就描繪了城市沉沒於海底的末日境遇。）所以他最近沉迷於重構九龍城寨的奇想中。那次在藝術中心三樓咖啡座碰見他，他一坐下來就談到把城寨整個的遷移到另一個地方的念頭，又說其實在城寨清拆之後，有人在維多利亞港下面興建新的城寨，是個不為人知的地下世界……諸如此類的東西。我猜想，這可能跟他剛看了宮崎駿的《哈爾移動城堡》有關。

　　茹國烈後來頗不滿於我和利志達都在自說自話，雙方沒有見出甚麼交流創作的意識和成果。可是，他大概忘記了，當初他和我們談到這個計畫時，最重視的似乎不是甚麼交流。我還記得那天在他的辦公室裡，他滿誇張地說：我其實是想，在你們將來如果拿到甚麼類似諾貝爾獎之類的東西，名成利就的時候，在你們的profile裡，有一項重要作品是和藝術中心有關的。我猜他想說的，就是與有榮焉的意思吧。

　　在茹國烈的領導下，藝術中心是個積極促進藝術交流的地方。所以，對於我這種怯於交流和抗拒參加公開活動的態度，茹國烈就算未感厭惡，大概也會是不以為然吧。不過，他還是容忍了我在《藝訊》上自把自為地佔去了這一整年的篇幅。老實說，已經好久沒有過這種完全沒有束縛的發表空間了。

　　我寫這篇看似言不及義的東西，是希望假如有一天藝術中心真的如茹國烈所願毀於災難，在未來世代所挖掘出來的遺跡中將會藏有這麼的一本書，記錄了這麼的一系列關於藝術中心的創作，和這麼的一段關於藝術中心的故事，好讓人們也能讚嘆，曾經有茹國烈這麼的一個藝術中心總幹事，這麼的一個充滿奇想的藝術推動者。如果真的有這麼的一天，其實是我與有榮焉。

作者簡介

　　董啟章，香港大學比較文學系碩士，現從事寫作及寫作教學，著有小說《名字的玫瑰》、《安卓珍尼》、《雙身》、《地圖集》、《V城繁勝錄》、《The Catalog》、《衣魚簡史》、《貝貝的文字冒險》、《小冬校園》及《東京‧豐饒之海‧奧多摩》、《體育時期》等。曾獲聯合文學小說新人獎、聯合報文學獎長篇小說特別獎，及香港藝術發展局文學獎新秀獎。將出版小說《天工開物，栩栩如真》。

★榮獲誠品好讀2005年度最佳圖文書獎

繪者簡介

　　利志達，生於1965年。香港本土漫畫家，以特殊之漫畫風格著稱於香港，台灣和日本。其作品包括《黑俠》、《刺秦》、《草莓妹》、《無間道》（漫畫版）等。嘗試與香港本土樂手合作製作音樂漫畫《Underground》。參與屈臣氏「香港創意年」百週年紀念瓶系列活動，成為12位受邀本土設計師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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